靈糧文薈

Bread of Lif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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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行者──禮儀師的樂章

作者:吳秀菁
資料來源:期刊 - 2009夏季號 - 2009-06-14出版

生命中最重要的事,不在於精彩的表演換來多少的掌聲,不在於名利與聲望,乃在於他確實知道:他是蒙愛的!

     一部好的電影,可以是一把鋒利的手術刀,隨著劇中人的遭遇,不自覺切開觀眾心中封存已久的記憶,看戲的不明白是付費躺在手術檯上的人,曲終人散,導演不負責縫合傷口,莫名的悲傷與落寞,觀眾必須自己解決;而另一種好電影,彷彿一顆時空膠囊,隨著劇情的流動,靜靜穿透記憶的湖水,壓抑的情緒彷彿一顆顆堅固的立方體,一點一點被溶解……。走出電影院,縱然淚水盈眶,溫暖的光取代了陰冷,傷口在淚水的沖刷中,得到奇妙的慰藉。今年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、加拿大蒙特婁國際影展最佳電影,並贏得日本電影學院所有大獎的〈送行者Depatures,正是後者少見的好電影。

夢想與現實的抉擇

    小林大悟(本木雅弘飾演)是東京交響樂團的大提琴手,樂團經營不善而解散。夢想失落的他,選擇賣掉昂貴的琴,帶著妻子回到家鄉山形縣。沒想到誤打誤撞進入入殮師的工作,因著師傅(山崎努飾演)細心的帶領,進入一般人不了解卻又忌諱排斥的行業。大悟的生命境遇,彷彿在大雪中的一個急轉彎。原來撥動琴弦的手,變成擦拭遺體的手,聚光燈下充滿自信的表演者,變成前往喪家為死者淨身、化妝的送行者。他從一開始的恐懼、無奈,無法面對這份工作,到遭受妻子與友人的歧視拒絕,最後是從家屬的回饋中,領悟到這份工作的價值與尊嚴,而決定堅守崗位成為專業的納棺師。

    飾演小林大悟的本木雅弘是這部電影真正的催生者。十三年前他深受青木新門的小說《納棺夫日記》所感動。於是向製片人提出「以納棺師的世界為電影題材的可能性?」本木雅弘極力奔走想把小說改編成電影,過程歷經重重困難。最後在製片人間瀨泰宏、中澤敏明及導演瀧田洋二郎的合作下,電影才開始進入籌備期。製作團隊十分有默契地抱持著一個理念:「希望能製作出讓人歡笑、哭泣,並深深打動人心的電影。」最後找來編劇小山薰堂,走訪許多的殯葬業者,特別專訪過兩位資深的入殮師,才完成了〈送行者〉的電影劇本。

療傷過程的觀影經驗

本片在日本賣了六十億日幣的票房,台灣連續兩個多月也賣了五千萬的票房。為何一部既非科幻又無娛樂價值,以「死亡」為主題的寫實電影,能吸引廣大的觀眾?真正看完影片之後,我了解到為何大批的觀眾在金融風暴失業潮中,願意走進電影院,觸碰如此嚴肅的話題。因為在東方人的文化中,長期缺乏面對死亡、處理悲傷情緒的教導。即使在教會中,我們多數談到天堂、永生與復活這些死亡以後的話題,對於處理離別的情緒,甚少提及。所以大多數人心中,多少對於親人的別離,都壓抑著許多無法釋放的情緒……。

這部影片非常奇妙的觀影經驗是,當你坐在漆黑的電影院中,視線如同每一個跪在榻榻米前的日本家屬們,一次又一次觀看納棺師如何溫柔地為死去的親人淨身穿衣,如何細心整理親人的容顏時,過去塵封已久未被安慰的記憶與情緒,完全轉化成淚水宣洩出來。納棺師所撫慰的不是劇中的人物,而是銀幕前一個個曾經失去親人,無法被安慰的哀傷心靈。在那一刻,有一個超乎理性的體認,彷彿過去沒有被安慰的離別經驗,被當下的影像所取代,看見所愛的人如此被尊重對待,離別,不再是難以忍受的痛苦!

一條回家之路

    影片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場喪禮,是開場的一個變性年輕人。納棺完畢,他的父親在門口老淚縱橫地道謝:「我很久沒看過他的臉……,剛看到他的笑容,即使扮成女孩子,他……還是我的孩子啊!」因著納棺細膩的過程,臨別的時刻,帶來父親重新接納兒子、丈夫表達對妻子的不捨,這是納棺師始料未及的收穫。

    從東京到山形,從大提琴家到納棺師,大悟萬萬沒想到這是他的「回家」之路。六歲就被父親拋棄的大悟,完全記不起父親的臉,加上母親的離世,大悟的內心裡完全是個孤兒。通過納棺師的工作,一次次的送別儀式,激盪著大悟對父親的懷念,直到最後他所送別的人,竟是自己的父親。

    兒子心中無法放下的石頭,竟緊緊握在父親手裡。那一刻,他「回家」了。生命中最重要的事,不在於精彩的表演換來多少的掌聲,不在於名利與聲望,乃在於他確實知道:他是蒙愛的!無論父親的人生有多大的錯誤,他永遠在父親心中,是那個深深被愛著的六歲男孩。當父親的形象再度回到兒子腦海中的時候,他的自我形象才得以完全。一部與基督教信仰完全無關的電影,揭開最後的命題,卻是舊約瑪拉基書四章6節:「祂必使父親的心轉向兒女,兒女的心轉向父親。」

(作者為台灣藝術大學電影系助理教授)